一切文明都始于神权政治而终于民主。继统一而来的这个自由法则是写在建筑艺术里的。因为,假如我们坚持这一观点,那就不必相信砖石工程只能修建庙宇,只能表现神话和成为司祭的象征,只能用象形文字来把作为法则的神秘的摩西十诫写在这些石头的篇页上。假如情况就是这样的话,假如整个人类社会突然碰到那么一天,神圣的象征在自由思想下面失去影响和消失了,人在躲着神父,哲学与体制的瘤子在侵蚀宗教的面目,建筑艺术已无法再反映人类精神的新状况,那么,它的那些正面写得满满的篇页,反面将会是空空如也的,它的作品将被肢解删节,它的书将是不完整的了。但情况并非如此。
就以中世纪为例。这一时期离我们较近,我们能够看得比较清楚。在中世纪的初期,当神权政治统治欧洲的时候,当梵蒂冈 [8] 把那个倒塌在卡皮托利山 [9] 附近的罗马遗迹重新组织在自己的周围,组合成一个罗马的时候,当基督教去古代文化的破砖烂瓦中寻找社会的每一个层面,并且在它的遗址上重新建立一个以僧侣为其拱顶石的新的等级制度的世界的时候,人们首先在这一片混乱中听到,随后逐渐地又在基督教的氛围里,在蛮族 [10] 的手下,看到发掘出来的希腊罗马式建筑物的残余。这种神秘的罗曼式建筑是埃及和印度的神权时代砖石工程的姐妹,是一种纯粹天主教的永恒标志,是一种表现罗马教皇统一权力的不变的象形文字。当时的整个思想,确实是写在这种阴郁的罗曼风格上了。人们在其中到处都感觉得到权威、统一、难测、绝对、格里哥利七世;感觉到到处都是牧师,而不是普通人;感受到到处都是上等阶级,而绝不是平民百姓。然而,十字军来了。那是一个群众性的大运动;而但凡群众性的大运动,不论其起因及其目的如何,在其最后阶段总要带来自由精神。新的事物即将出现。于是,扎克雷起义 [11] 、布拉格起义 [12] 和神圣同盟 [13] 的暴风雨时代来临了。权威动摇了,统一分裂了。封建制度要求同神权制度分享权力,同时等待着人民的必然加入,人民像通常的那样,将会要求最大最好的那份权力。我名叫狮子。 [14] 因此,领主政权从僧侣团体下崭露头角,公社 [15] 又在领主政权下滋生起来。欧洲的面貌变样了。喏!建筑的式样也改变了。像文明一样,建筑艺术也翻过了一页,时代的新精神发现它已准备好按照其意愿来表现。它同尖拱一道从十字军远征中返回了,就像民族获得了自由一样。于是,当罗马逐渐瓦解的时候,罗曼式建筑艺术就死去了。象形文字离开了大教堂,跑去装饰城堡主塔,以便给封建制度增加点魅力。往日那充满教理的大教堂本身,从此就被市民,被公社,被自由思想侵入,逃脱了神父的管辖,落入了艺术家之手。艺术家随心所欲地去建造它。永别了,神秘性、神话性和规律性。随之而来的是幻想和任性。神父只要有自己的大教堂和祭坛,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四壁都是艺术家的。建筑艺术这本书不再属于僧侣、宗教和罗马,而属于想象、诗歌和人民了。由此产生的这种建筑艺术的迅速而无数的变化,只有三个世纪。与那已有六七百年历史的罗曼式建筑艺术的停滞不前相比,这变化是多么的惊人。这时的艺术在大踏步地向前。群众的才智和独创完成了主教们以往的工作。每一代人走过时都要在这本书上写下自己的一行字来;他们抹去了大教堂正面古老的罗曼象形文字,而我们顶多只能看见在他们那新的象征下面这儿那儿显露出来的教义而已。民间的帷幔使人很难想见宗教的骸骨。人们无法想象当时建筑师们的放肆,甚至在他们对待教堂的问题上:那刻着男女修士们可耻地扭结在一起的柱顶雕饰,例如在巴黎法院大楼的壁炉大厅那样;那用各种文字刻成的挪亚 [16] 历险记,例如布尔日教堂的大门廊上;那个长着驴耳、手里拿着酒杯嘲笑一大群人的醉醺醺的修士,例如在波歇维尔修道院的洗脸台上。至于写在石头上的思想,在这一时期是存在着一种同我们今日的印刷自由完全相同的特权,那就是建筑艺术的自由。